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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丨乃至一念,何立伟的布衣长沙

来源:红网 作者:管风 编辑:陈晓丹 2024-03-22 09: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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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

乃至一念,即得往生。

佛语里的禅意,其实来自生活,你看它玄,其实并不玄。

生死不过一呼一吸之间,悲欢亦是人生常态。而执于一念,是无数小人物一辈子活着的理由,将无意义的人生,活出意义。

这样一种感觉,在读作家何立伟新作《乃至一念》时,如细雨微光,缠缠绵绵,引发人性深处悠远的共鸣。

01

这是小人物的故事。

下河街的鱼贩朱大福相貌丑陋,女儿颖子性格叛逆,朱大福辛勤卖鱼的全部目的就是无条件地爱女儿。小说展现了父爱的卑微、隐忍、无奈,以及以父之名焕发的坚韧与果决。

“一念”的意向别开生面,并推进小说发展。

朱大福与颖子生母桃妹的相遇是“一念之间”,颖子的几段情感是“一念之间”,朱大福的父爱却是终生的执念。这卑贱到尘埃又坚韧如野草的父爱,足以击中我们心底的泪腺。

平凡的父爱大多没有锦绣的马甲,多是缝缝补补的烂衫。而这些小人物,正是芸芸众生中的我们,他们琐碎生活的一地鸡毛、间或的温馨,俱是我们不忍直视又如影随行的日常。

说到日常,就要说何氏小说之可贵。他的眼光始终是向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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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与何老师聚会。在座讨论文学“向上”还是“向下”的问题,何老师吐了个烟圈,慢吞吞说:“向下几多好,向下才接地气,才直指本心,才回归天真。向上干啥呢?”

恩,向下即回归。

这就解释了《乃至一念》之类的小说,为什么驻足小人物、驻足寻常生活。因为小事见天下,日常胜传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细细咀嚼,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何立伟是日常生活的爱好者,他将日常生活的质感、平淡生活的隽永、人的七情六欲,随意一写,便在庸常的泥泞里开出鲜艳的花。那种从容境界、人本意识,以及化腐朽为神奇的眼光,着实是一门至高的本领。

“历史俱在日常俗事中”,没有什么比之更有力量。

02

这是一个长沙的故事。

《乃至一念》的开头是这样的:

“七月下旬一个周六早上,朱大福带着他上高二的妹子急匆匆穿过下河街。街上落下的阳光像一条长长的带鱼。绿头苍蝇在满街的鱼腥气里嗡嗡飞舞。街北头打赤膊的老王正从蓄着水的塑料盆里抓起一条四五斤重的草鱼按在砧板上,鱼尾巴有力地弹动,砧板就成了一面惊心动魄的非洲鼓。老王一刀就把鱼头剁了下来。鱼尾巴仍在有节奏地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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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充满画面感、镜头感的早晨,把长沙市井和下里巴人的庸常生活,热辣滚烫地推到读者面前。如果这是部电影,就凭这个开场,便足以第一时间把观众固定在椅子上。

这开场又“很长沙”。下河街、铜钱巷,诸多耳熟能详的地名,以及无数土话、粗话,还有长沙城最接地气的生活细节,叠加成原汁原味的长沙风味。

而这风味,可以是你喜欢的辣椒炒肉、豆豉炒蓊菜梗子,也可以是兰花干子、剁辣椒猫鱼,总之亲切,没有隔阂。

何立伟是长沙作家中的“幻影战斗机”。多年前他的邮件署名是“长沙一位”,他的普通话是“土味塑普”。他常年的装束,礼帽、大衣、烟斗,是妥妥民国范的长沙知识分子型格。

2008年,央视拍摄《一个人 一座城》,就选用何立伟和长沙的故事。他笔下是千年流淌的长沙文化、市井烟火,他则是贴着长沙地气伸展的人。

故而,长沙之于何立伟,如同湘西之于沈从文、高邮之于汪曾祺、桐乡之于丰子恺,都以其鲜明地域性,成为文学史上的经典“搭子”。

03

这是轻描淡写的时代波澜。

《乃至一念》缘于一个听来的故事。广东一摆摊卖烤鱼的老头,父女相依为命。讲故事的人说,老头望着女儿的眼神,“复杂而又感人”。

就是这么个眼神,让何立伟莫名被触动,莫名心头热烘烘。他要描画这一类渺小人群的生存图景。

在创作谈中,他写道:“在长沙,或者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摆摊卖烤鱼的老头这样的人群,是一望无际的存在。他们在任何朝代都生存不易。他们因渺小的欲望而结实地活着……他们的人生就是这个社会真正的底色和所有伟大的基座。”

渺小得几乎可不计的人,是智识人群之外“沉默的大多数”。几乎所有朝代的正史,都与他们无关,史中只见“上流人群”。这是值得当代作家警醒和去填补的。

也就注定,《乃至一念》循着作家自由良善的天性、举重若轻的观照、从容叙事的境界,以布衣平民顽强生存、拳打脚踢的一生,展现其“社会的活力所在,元气所在”的应有地位。如此“生活流”的叙事,于静水流深中波涛汹涌,轻描淡写间掀起时代波澜,是对每个普通人的深情致意。

时代需要宏大叙事,需要写天下大事,也需要聚焦底座,写天下小事。小事见天下,更见功力,当所有喧嚣过后,那些承载了作家一生经历过的彻骨感受的作品,才能真正进入文学史。

一部好作品,如溪涧静默的繁花,当我们读过后,心里头会有钥匙插入锁孔之后的“咔嗒”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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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新春献词

何立伟

龙年到,我也跟着龙年到了古稀之年。

应当有要命的感慨,然而并没有。孔夫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是不需要什么感慨的。肚子里都能撑船了,真是无风无雨也无晴,迎一切来,送一切往,不过尔尔。《礼记》里说:“七十杖于国。”从从容容地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我手里头也还不需要什么杖的。日子大手大脚花去了大半,剩下的,也是日日是好日。

苏轼老师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我希望我自己,同见到这文字的你,在龙年里,在生命里,多一份东坡似的妩媚。

那是寻常日子需要的。

有了它,寻常里便有了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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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至一念》何立伟著 《芙蓉》2024年第1期


乃至一念(节选)

何立伟

朱大福走过如同虚设的传达室,径直来到教学大楼。红砖墙上白漆刷着激动人心的校训,还有过去了至少一个多月的祝贺校运动会开幕的横幅。时间在褪色。颖子的那个班在一楼。他绕过矮树丛走到一个窗子下,踮脚够不着,就跳了三跳,看到了三次妹子。白天也亮着的日光灯下,她的青春的黑发闪闪发亮,面前摊着卷了边的课本。他又跳了几下,再次确证那是他的颖子。他的魂魄回到了他的身体。

太平街的人都晓得他宠爱自己的妹子。她在他面前说一不二。他一辈子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不管是有理还是无理,她长到十六岁,一次也没有拒绝过。最近一年来,她有时候夜不归宿,当她回㨃他“你不要问,也不要管”,一脸骄横和满不在乎,他不再言语,转头就去给她做她喜欢吃的饭菜。她对鱿鱼三丝和青椒海参情有独钟。偶尔他看到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眶潮湿,神情异样,他就会小心翼翼地问她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告诉你老爸啊”。颖子会抓起枕头来扔向他:“不要你管!”他不敢再问,叹口气,蹲到门口抽烟。一会儿,地上就有了三四颗烟头。他什么都舍不得,穿印有啤酒广告的T恤,抽三块钱一包的烟。但只要他妹子开口,他就会给她买两千多一双的阿迪达斯限量版的鞋。

傍晚,颖子回来了。已经看不出漆色的饭桌上,摆着几样她喜欢吃的时令菜,还有一碗她最爱拌饭吃的肉泥葱花豆腐。

讨妹子的欢心,是朱大福这辈子最热爱也最顽固坚持的事情。

“回来啦,”他尽可能说得平淡、自然、小心,“快点吃饭。”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扒完两碗饭就点起一根烟,看妹子慢慢地吞咽。她果然把肉泥葱花豆腐拌进了小半碗米饭里。

“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他喃喃地说,仿佛是自言自语,“通晚通晚睡不着,担心你。”

他不敢问她在哪里宿夜,和谁在一起。但他知道她在女同学中并没有什么闺密。她出落得太好看了,她是她们的公敌。他想象她在什么男人的怀里,就心如刀绞,痛苦得快要窒息。他宁愿五雷轰顶,也不愿意想到那样的场景。

“我又不是小孩子,”颖子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怕你——”

“我不是好好的吗?”颖子打断了他。

他没有告诉她早上去她学校看她在不在上学的事。他晓得他一说出来她会发脾气,甚至冲出去又是一夜不回家。

他嗫嚅地说:“社会太复杂了,妹子要学会保护自己。”

“你跟我们的班主任一样讨厌!”颖子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不要跟我讲这一套好不好,烦死了!”

“我今天可以睡个安心觉了。”收拾碗筷的时候,朱大福对自己说。

何立伟照片供图:何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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