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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志柱:古代小说《韩蕲王太清梦》的虚无主义批判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向志柱 编辑:唐盈 2018-11-19 20:5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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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编者按: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牢固的核心价值观,都有其固有的根本。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本期所刊向志柱研究员的文章,通过对小说《韩蕲王太清梦》历史虚无观的批判,剖析了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存在的违背中国传统文化核心价值的倾向,对我们今天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明末松江才子宋存标编《情种》卷五有文言小说《韩蕲王太清梦》,三千六百余言,借岳飞同僚蕲王韩世忠入地府观断案之梦,对岳飞等主战派进行了全盘否定,兼及孙膑、诸葛亮等军事名家,而且将司马迁、李白等一干文人亦全数一笔抹倒,颠覆了传统的价值观念,完全是一篇离经叛道的惊世之作。文章作者现不可考,当为南宋文人。因为受厄文人仅及白居易,未及宋代文人。韩世忠绍兴二十一年(1151)卒,十七年后,孝宗乾道四年(1168)追封蕲王。文章提到韩世忠的蕲王封号,故其写作时间应在1168年之后。岳飞绍兴十一年(1142)除夕赐死于风波亭。绍兴三十二年(1162),孝宗下诏平反,恢复官爵。淳熙五年(1178)追谥为武穆。嘉泰四年(1204)宁宗追封鄂王。其时距岳飞平反复爵已6年有余,文章作者对岳飞还敢如此诋毁,可见作者之胆量,且自认为在“理”了。宋存标在该文后评注中猜测:“抑作者若束皙(按:西汉诙谐作家)漫戏为此言,以嘲谑天地耶?悲愤之极甚于痛哭,怒骂之深转同嬉笑。”但是不可否认此文客观体现出来的历史虚无观,很有必要对其加以剖析,以正本清源。

  一

  文章以“上帝之德,好生不好杀”为立论根基,并以之为判断是非曲直的最高标准,直接抹杀了武将们的历史地位、历史功劳。姜尚、孙膑、穰苴、孙武、李靖等,“不惟身为大将,多所杀戮。且皆著造兵法,教天下后世以惨毒谲诈之术,贻害无穷”,因而受到“万劫不赦”的惩罚。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礼记·杂记》),“文武二途舍一不可。与时优劣各有其宜。武士、儒人焉可废也”(《帝范》卷四唐太宗语)。

  文章在息兵至上的前提下反对战争,完全否定了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没有站在人类普遍正义的基础上正确看待战争,片面强调了战争残酷厮杀的一面,强调“一人之忠孝,在天地间如一萍浮于江,一芥之沉于海,所裨其小”,从而过分强调生存而忽略价值观念:“或欲成其忠孝之故,而遗害苍生,殉之以万骨而不足,则尤上帝之深恶也。谐臣媚子,上帝所恶。然临事消阻,或反以□媚退缩而致生灵保全;处事糊涂,或反以多所漏网而成及物之德,亦上帝所曲宥也。”

  最后,文章消解了国家民族观念,对保家卫国、抗击侵略者取贬斥态度,对丧权辱国者进行了歌颂。文章认为,宋高宗“恭俭爱民,悯南北用兵,无辜涂炭。乃纳宰臣弭兵之策,称臣上国,割地讲和。固将绍归马放牛之遗风,继封山禅父之洪烈矣”,为高宗的投降行径进行了辩护,对岳飞、岳云、王贵、牛皋、张宪等维护民族利益的主战派将领进行了贬斥,反而认为他们“好事佳兵,争城争地”,导致“白骨蔽于草莽,膏血涂于川泽”,因而有“君臣生有流离颠沛之虞,死有幽囚谴责之报”的结局。韩世忠后来“修水陆善果,度僧尼二百牒”,“生前杀戮罪过免”,“再世亦得至卿相”。

  二

  李林甫、秦桧之奸,许巡、岳飞之忠,历史已经作出公正评判。蔡京、王黼是徽宗朝“六贼”之一,王钦若是真宗朝“五鬼”之一。然而文章指认宋高宗是西清帝主、秦桧是绛霄洞主、桧妻王氏是北岳紫阳夫人、李林甫是紫薇仙官、道君皇帝是长生大帝、蔡京是左元仙伯、王黼是文华使。他们秉承上帝旨意下凡,或“奉行天善”,或“免锋镝”而“以救万姓”。通过所谓的因果报应,小说将传统伦理认定的“奸行”归结为上帝的安排,事实上就消解了忠奸之辨。

  韩世忠梦游中发现“上帝有法曹如人间廷尉,一切过恶,皆由阎罗谳者,复由法曹对薄,始达上帝”,法曹都官是“取下界大臣中聪明正直者充之”。在韩世忠和众人眼里,“林甫乃唐朝之罪人,钦若亦得罪先朝,缙绅不齿”。但文章将二人设置为“上帝执法”(法曹前任都官是李林甫,新都官是王钦若),就进一步解构了历史事实和公正性。

  三

  文章认为,张巡、许远“以一孤城之故,残数万之生,使城内生灵得保,犹可以功赎罪。终乃势穷力屈,城内城外尽饱敌手,则孰若早致身而死,犹救一城之命乎?且他人为将,惨毒止于士卒。此二人害及鸟雀蛇鼠皆不保其余生,又罪人中之巨魁,永劫不复者也”。文章忽视历史背景,以苛刻的评价抹杀了张巡、许远孤军奋战的历史意义。睢阳之战是古代战争史上最惨烈的保卫战之一,因为兵粮断绝、援军不至,睢阳守军以城内百姓为食,许远由此成为一个充满争议性的人物。但张巡的功绩,早已载入史册。如《新唐书·忠义传》载,张巡、许远“以疲卒数万,婴孤墉,抗方张不制之虏,鲠其喉牙,使不得搏食东南,牵掣首尾,豗溃梁、宋间。大小数百战,虽力尽乃死,而唐全得江、淮财用,以济中兴,引利偿害,以百易万可矣”。文章对古代名相的典型代表诸葛亮进行了无耻污蔑,认为诸葛亮“以兄事吴,故每事必左袒吴。关羽性傲士大夫,故尝慢亮,亮乃衔之,阴委羽于虎口而不为之援,卒陷其躯。后蜀主兴报仇之师,亮复受谨密嘱,不献一筹。致六十万之命,尽付烈焰”,至唐转生为西川节度使韦皋后,“重敛暴敛,严刑好杀”,“罪过种种,故不免系狱”,但因刘汉诸帝求情,论其“鞠躬尽瘁”,“功过相准”,“复谪人间”。然而稽之史实,关羽陷于虎口实是自身轻敌骄纵;刘备报仇败师,也因亮劝阻无效。

  文章指责宋朝的主战派人物有人格缺陷,强烈进行人身攻击。岳飞“性独忍鸷暴伉”,“行同枭獍,性逾豺虎”,因而“锐请出兵,好杀不已”,“中间大小二百余战,所杀金人一百万七千有奇,杀中原人二百万六千有奇”。但事实是:“诸将多行剽掠,惟飞军秋毫无所犯。”当曹成拥众十余万,被败而奔连州后,岳飞告诫部属:“成党散去,追而杀之,则胁从者可悯,纵之则复聚为盗。今遣若等诛其酋而抚其众,慎勿妄杀,累主上保民之仁。”因为维护民族正义,岳飞所领导的抗金队伍受到广泛欢迎:“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载糗粮以馈义军,顶盆焚香迎候者,充满道路。”(俱见《宋史》)但是在文章中,岳飞等却受到“安置阿鼻狱四千余年,然后徐议谴罚”,天道实在不公。

  文章中唯一受到称赞的武将只有曹彬,认为他“不杀一人,子孙钟鼎相继”。据《宋史·曹彬传》载:曹彬为人仁厚,“平居于百虫之蛰犹不忍伤”,“总戎专征,而秋毫无犯,不妄戮一人者”。如南唐城破之时,“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疾非药石所能愈。惟须诸公诚心自誓,以克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则自愈矣’”。更有曹彬敬畏文臣,虽然“位兼将相,不以等威自异。遇士夫于途,必引车避之”。既不嗜杀,也与文臣友好,在文章中受到称赞,实非偶然。

  四

  文章不但在否认战争的基础上否认了兵家著作,而且否认了丰富人类生活的文学艺术。左丘明、司马迁、司马相如、班固、邹阳、枚乘、苏武、李陵、陈琳、王粲、曹植、阮籍、嵇康、陆机兄弟、潘岳、谢灵运兄弟、陶渊明、沈约、江淹、杜甫、李白、韩愈、白居易等人,创造了优秀的文化成果,在中国文化史乃至世界文化史上都是中华民族的杰出代表。但是文章无理地指责他们“泄造化之奇,凿神鬼之秘,擅天地之名,夺山川之秀,上帝所深忌。且又作好作恶,变乱是非,意有所喜者盗跖目为夷齐,意有所恶者白壁指为顽石”,因而都入“慧业之狱”“禁锢”。

  文章还让伟大史学家司马迁和班固自诬道,“二人材质卤莽,实未尝敢希作者之林”,“无颜与诸文人为伍”;并说《史记》“于汉以前大都窃取《左传》《国语》《战国策》,汉兴以后窃取《楚汉春秋》等书”,《汉书》则“半窃取于《史记》,半窃取于刘向父子刊定诸书”,二人仅是“第为缮录成书而已”。因为“迁、固二人,剽窃旧文,攘夺父辈,胸中实无所有”而得以免罚,文章就通过“自诬”“自渎”的形式彻底否定了司马迁、班固二人的著作权、文学才华和文学地位。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向志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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