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八十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饱含深情地讲述“半条被子”的故事，将我们带到了84年前。1934年冬，红军长征经过湘南汝城县沙洲村时，三位女红军借宿村民徐解秀家。见徐解秀穷得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姑娘们非常揪心。临别时，她们将唯一的一条被子，剪下一半送给徐嫂。

　　半条被子，分明彰显共产党人的初心特质。由此，我想起书法家李贵明的一条被子，一个不经意获取的感人故事。

李贵明书法

　　一、

　　李贵明是西北师范大学书法专业主讲教师，近年来颇有影响的书法家。他的人生写着苦涩底色。早年中师毕业，在老家邵阳农村教了7年初中。前途迷茫之际，贵明巧遇高人指点，重新参加高考，连考三届才入中国美术学院书法本科。

　　话说第二届2004年，考前，贵明幸拜浙江大学汪永江教授门下。因为不肯旷班，贵明12月中旬才赶到杭州，只听了汪老师的课尾子。离考试还有两个多月，他与几个同学干脆留守杭州复习。小小出租屋，两张床怎么都摆不下，只好拼成一张，五个穷学生挤作一块。

　　问题来了，一高一低两床相拼，拼接处，硬硬相陈最难受，谁睡中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举棋不定时，“我吧。”贵明轻轻一句自告奋勇，选了一条最窄最薄的被子，破了难题。

李贵明篆刻

　　杭州的冬天，是钱塘江的风灌穿的，有时风吹脸上，像是刀割。美术生习惯熬夜到深夜一两点，五人钻进三条被子，也钻进最冷时分。开始，左右两条被还能罩着贵明。两三个时辰后，贵明就会被冻醒，张目一看，身上那条薄被，不是被左床卷去，就是被右床滚走。

　　怎么办？拉过来不就得了。可是，贵明不忍心这么做，这么做很可能吵醒同学。他想，大家从湖南远道而来都不容易。中国美院专业考试进入倒计时，大家心摹手追练技法，融会贯通学理论，都很卖力、很疲惫，这隆隆鼾声，显得多么香甜，多么宝贵。

　　贵明只好就势，轻轻挤向一边取暖，粘一点被子，依偎着半边身子，另外半边搭上自己的衣服。

　　这样也不解决问题。贵明本是敏感之人，睡眠不怎么的，加之睡在高低不一的两床拼接处，腰酸背痛。此刻这鼾声，使他越来越清醒。起床亮灯看书嘛，会更加影响同学。长夜难明，贵明只好木木地躺着，不敢乱动，眉头一皱，干脆两眼睁开，想想王羲之、颜真卿们的精湛艺术和忠义人生，或者点点画画空中练书，或者回味默诵书法史。有几次实在难熬，贵明只好轻轻起床，出门跑步。

李贵明书法

　　第二天肯定打不起精神，好在贵明学会自我打趣，常常演绎同学的梦语，揭人“秘密”，引得满堂发笑。至于耽误的睡眠，贵明只得午休时，趴着桌子小睡片刻。

　　求学路上铺满难言的苦痛，只有亲身经历者才能感悟。在杭州难熬的两个多月里，贵明基本处于自学，或向同学取法的状态。去得最晚不打紧，贵明对书法的极佳悟性，使得他的专业成绩，不逊于早到几个月的同学，仍以全国排名第14名，通过2004年书法专业考试。只是英语8年未碰了，2分之差一票否决，与中国美院失之交臂。而与贵明同考者，不是应届高中毕业优等生，就是多次高考试水生，可见贵明压力山大。

　　每想起这两个多月，贵明感慨万千，“尽管我没考上，但收获多多，这是我一生的财富和美好回忆”。好在诸多磨砺和心酸，贵明都挺过来了，并促成以后的自信与从容。第三次磨刀，贵明终于杀入书法学院派的摇篮——中国美术学院。

李贵明书法篆刻

　　二、

　　李贵明读大学时，我曾出差杭州看过他两次。他边读书边带学生，很是充实。看我去了，他每次都在馆子扎扎实实摆一桌，邀上几个同学作陪。把酒言欢之间，引我游览之中，贵明总是精神满满，抢掏腰包，单身贵族似的。我几次问他是否有困难，他都胸脯一拍说没有，我便释然。不料，贵明是把最阳光的一面显露，从不把困难写在脸上。原来那是他最捉襟见肘之时，哎！要是早知道，打死我，也不会打他的“秋风”。

李贵明书法

　　贵明苦中出身，中师毕业教书，工资低得可怜，还要赡养乡里父母，孝敬长辈，扶贫帮困学雷锋。为筹资去杭州复习迎考，他将花去一年半工资6000余元，买的最心爱、最贵重的家当——摩托车，不惜贱卖1700元作为盘缠，结果这台摩托，同事骑了两年多还能卖1600元。

　　大一时贵明只得向哥哥姐姐等借款交学费。之后，贵明半耕半读舍得拼，一边勤工俭学维持开支，一边刻苦学习品学兼优。本硕连读七年，几乎拿遍中国美院所有奖项。他后期创办的书法培训中心，人气非常可观。毕业前夕，贵明还清所有债务，还结余几十万元，应该创造了穷苦学子励志的“杭州标本”。

李贵明书法

李贵明书法

　　对于帮过他的人，贵明有涌泉相报之心，尽管还不很富贵。邵阳市书法家协会原副主席兼秘书长吴忠根，就是为贵明“指点迷津”考美院的那位高人。八年前吴不幸英年病逝，自此，贵明时时牵挂吴家，每回邵阳，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吴家老小，问寒问暖，贴心贴肺，末了，总是慷慨解囊。吴母逢人便说，老天收了一个儿子，又送来一个。第二件事就是无偿辅导朋友书法，传真卦，授秘诀，有问必答，临别还赠送一幅自己近作，一如他带学生那么入心。亲朋故交有困难，只要贵明知道，肯定鼎力拔刀，解囊相助。人说贵明身上有100元，50元就是朋友的。

　　譬如杭州这条被子，事隔多年，早已不知去向。被子的故事，贵明也一直埋在心底，他觉得没什么，而我觉得事关重大。

　　三、

　　“拈笔古心生篆刻，引觞侠气上云空。”某种意义上说，侠气生才气，人品即书品。近年来，贵明凭扎实功底，在国家级以及浙江、甘肃、湖南等省书法篆刻展览、学术活动中获奖、入展36次。他去年11月在兰州整了一次篆刻个展，今年初在邵阳市整了一次回乡书法篆刻个展。两次展览都门庭若市，观者如云，其中不乏政界显要、书坛权威，以及媒体高频报道。流连于展厅，张改琴、龙开胜、马国俊等书坛名家大腕，惊叹贵明的笔墨功夫、篆刻刀功和学养。

李贵明书法

　　最为醒目的是，贵明的《千秋丝路印颂辉煌》100方篆刻组印，这是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观之，一文一印，一印一品，贵明以生辣的篆刻刀法，将几十个丝路沿线国家的地名人名、文脉人脉，牵手相执，缘缘相扣，浑然天成，意趣无穷，也是诠释“一带一路”战略的上佳艺术语言。

　　我观贵明书法，行楷草隶篆，五体皆精，格局恢弘，气势不凡，技法精湛，笔笔到位。犹如他的做人，真功实作，厚重磊落，大气磅礴。

　　贵明不好吹捧炒作，执意默默耕耘。哪怕再低调，他每次回家乡，消息总不胫而走，亲友故交排队约请欢聚。谈及自己的从艺经历，贵明句句真诚，饱含感恩，浸透乡愁。刚刚四十，贵明做到这份上，实在不枉“不惑”。要不，其夫人——一位漂亮的浙江姑娘，何以毅然舍别温暖富庶水乡，随贵明去兰州吹西北风呢？

李贵明书法

　　古人云，“心正则字端”，“凡作传世之文者，必先有可以传世之心。”艺术家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优秀人品才能创作出优秀作品，才能弘扬天地正气；传世书画，一定是洋溢着民族精神的不朽之作。尔虞我诈、欺世盗名、首鼠两端、嗜钱如命的所谓名家大师，怎能创作出无愧时代的优秀作品？纵有“精品”“天价”，那也是权谋炒作而成。至于谁谁画钟馗，都是工厂流水化生产；谁谁猛赚十亿，却将经纪人坑得拖裤子；谁谁做主席点石成金，身价百亿……小道消息的盛传，多少反映出书画界乱象，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相反，我之钦佩李贵明的书法篆刻艺术，首先是认可其为人，认可那条不知去向的被子。欣闻贵明考取北京师大书法博士，已经动身赴校，我以这篇小文为小兄弟饯行。

李贵明书法

　　文/吕高安